球賽

在台灣我們都有個熟悉的經驗︰一齣火紅的八點檔正在播出時，家家戶戶傳出的電視聲都是一樣的。

在人口稀鬆多了、對電視的依賴少多了的法國，會出現同樣經驗的情況，只有世足賽和世界盃橄欖球賽法國隊出賽時了。無論你根本不知道今晚有賽事，或是你根本也不感興趣，或是你忙到沒空注意，四周鄰居家間歇集體傳出的歡呼聲或哀嘆聲，卻都能提醒你掌握最新賽況。這在人際關係加倍疏離的法國社會，真是難得體驗社群交流的感人機會。

昨晚，法國在這屆世界盃橄欖球賽的16強賽中，擊敗了被認為當今世界最強的紐西蘭隊，完成了包括法國輿論在內所有人認為的不可能任務。如此重要的一役，理所當然在屏息精采的賽程中，我家四週傳來的歡呼聲或嘆息聲從未間斷，直到勝利確定，街頭巷尾傳出的呼叫聲更是此起彼落，依照慣例幾十分鐘後，果然接著傳出準備前往香榭大道或市府廣場慶祝的人歡呼或鳴喇叭呼嘯而過的聲音，坐在家裡都能聽著想像場面有多熱鬧。

之所以對這個經驗特別有感觸，想當然也因為我同樣是個球賽迷啊。以前在台灣看棒球，來法國後看足球和橄欖球。尤其這是我第一次看世界盃的橄欖球賽，又更加增添新鮮感和熱情。

記得幾年前在天母棒球場舉行的亞洲盃棒球賽，台灣擊敗日本成為亞洲第一﹙以及最後的世界第二﹚之役，是我最美好的球賽回憶之一。那時我除了看完直播後熱血沸騰，真想衝到天母加入夾道歡迎出場球員的群眾，之後去吃飯和深夜又看了兩次重播，度過了high到全身發抖的半天。

來法國的第一年，正是上上屆世足賽舉行的時候，當時我對足球還沒有特殊感情，只是和學姊像趕流行般，一起到啤酒屋看決賽，純粹以局外人的眼光享受一場精采的表演，順便感受一票人一起觀戰的樂趣。不過四年後，對足球的理解喜好以及對法國的認同都增加了，讓我在上屆世足賽整個觀賽過程中，興奮地找到了替代台灣棒球賽的熱情出口。那時自16強賽開始就每戰觀看，有空就會到啤酒屋跟大家一起叫鬧。尤其每當法國隊出賽時，光是賽前半天我一想到就緊張，這時反而會選擇一個人在家觀賽，只有熟悉的環境才能讓我稍微冷靜。從法國隊一步步出人意料地進入八強、四強，我看完後都會照例衝到離家走路三分鐘的小鬧區鵪鶉丘，和滿坑滿谷一起看球賽的群眾慶祝，一次比一次開心激動。至於決賽看完席丹的驚世頭捶以及法國隊的落敗後，我必須先花個半小時一個人釐清思路整理情緒，才去鵪鶉丘上和錯愕的群眾會合，在彼此的眼光中尋求慰藉。

現在卻是橄欖球取代足球，成為我最喜愛的團體球賽。我喜歡它看似一團混戰實則規則嚴格的比賽方式，球員和球員彼此間的戰鬥距離這麼近，威脅如此迫切，卻越是表現身體施力技巧的藝術和美感。但我卻意外發現從這屆世界盃聯合報體育版竟然連提都沒提，可見在台灣人眼中這項運動真是邊緣到不行，和歐洲人對它的熱情真是天壤之別。其實雖然橄欖球悠久的歷史不輸足球，但是或許因為規則不像足球般看似簡單，所以世界盃無法和世足盃全球瘋狂的程度相比，在法國也是一直到十幾年前才成為大眾關注的運動。

而今年又剛好是法國舉辦這屆世界盃，從去年底媒體就已經開始宣傳，社會上也對法國隊是否能讓1998年世足賽作為地主國又拿到冠軍的歷史重演寄予厚望。在這樣的特殊情況下，我骨子裡的球賽迷細胞自然忍不住又活躍了起來。

從昨晚法國隊的表現結果，讓人回想起去年世足賽法國一路讓人跌破眼鏡殺入決賽一模一樣的精采過程︰同樣是慘不忍睹的開場，同樣在屈辱中一役一役證明實力。這次法國橄欖球隊在全國注目的巴黎首場賽中，敗給了從不被視為壓力的阿根廷隊，接著必須承受的不僅是全國球迷遺棄的眼神，更是隔天所有法國輿論一片毫不留情尖酸刻薄的批評和唱衰。這就是極端的法國！從來都是自家人對自家人最嚴苛，而只有在羞辱和險境中才能誕生出人意料的結果。自此法國隊只能含著苦咬著牙，不能犯任何一丁點錯誤，之後果真戰戰兢兢地拿下分組亞軍，並於昨晚打下所有人、更是所有自以為是的法國人認為的不可能之役。

事實上，看完這場驚險萬分的球賽，還是不能否認暱稱「全黑」﹙來自代表他們驚人威力的球衣顏色﹚的傳奇紐西蘭隊，的確是當今全球技巧最頂尖的。至於法國人是怎麼贏的呢？不是靠突發奇想的戰技突破，卻是靠土法煉鋼、穩紥穩打，不留一丁點機會讓紐西蘭的精密戰技有施展的機會，也不留一丁點機會讓自己的防守鬆懈。於是我們看到再高明的技巧如果沒有機會施展，再聰明的對手也會有失了方寸的時候。我不禁對法國人精明的鴨子划水戰術，產生不寒而慄的敬佩。

至於總是喜歡在險境中創造奇蹟的法國人，最後是否都能堅持到底贏得冠軍呢？不管結果是否也會重蹈去年世足賽的覆轍，在一陣陣驚訝聲中意外結束，對一個觀眾而言，法國人上演的好戲總是最精采可期，卻是無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