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1日 星期六

灌水

Po一篇我很喜歡的文章。因為在當中我看到喜歡物質也喜歡美但更喜歡人的我,對這個荒謬世界的感想,被以最精準的顏色呈現出來。


最美 -- 沈珮君

陽光從大玻璃斜斜射進來,他坐在光裡,臉一半是亮的,一半是黑的。

他在說美。

他說,美作為一種商品,如果追求美,能讓你賺到一百億,你為什麼不要美?

這個會議室全是白的,白桌,白牆,白楊木地板,沒有天
板,管線全都露在外面,全漆成白的,低調的極簡式設計,門也是亞麻似的米白。

會議室有兩面大玻璃牆,一面面對台北巿中心,灰白的煙塵滾滾;一面面對走廊,窄窄的走廊白牆白地白色的天頂。一隻精瘦的小黃獵犬站在白色走廊上,緊貼會議室玻璃牆,嚴肅的守候,怔怔的看著他。

那是他的狗,他下午從外面趕回開會時已遲到半小時,一進來,那狗就激動的撲向他,跟他一路糾纏的進會議室,他略略招呼一下員工,立刻揪著牠耳朵,把牠拖到會議室外。牠就杵在玻璃牆旁,站累了,坐下,坐煩了,趴下,趴煩了,又站起。但牠的眼睛方向從沒改變過。

牠一直盯著他,似乎害怕只要一眨眼,他就會忽地消失。

他一眼都不看牠。他是牠的主人,他是他們的老闆,牠和他們都看著他。他是這個行業的大師,資本額一百萬,創造一年一百億的營業額。這個數字證明了他是神。

「美是能讓人賺錢的,美是商機,我們賣的不僅是商品,我們賣的是生活哲學。我們要鎖定的客戶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六年級,高收入,高消費力,我從搭飛機住飯店泡溫泉吃館子,到該穿什麼短褲配什麼拖鞋,都有一整套的品味,消費者買我的東西,其實是想買像我一樣的生活。」

他常告訴他們,「我們賣的,不僅是這個商品、這本
雜誌、這個廣告,而是『我』,我這個人,我是那些消費者的夢。」他是他們永遠達不到的夢。

他是有創意的,他們是沒創意的,他看過坐過睡過吃過洗過的東西,沒有一樣在他們生活經驗裡。
他們在這裡,一天上班十二小時,夢想在這個美美的白色辦公室,像他一樣用美來賺錢。

「你們是為理想來工作,不是為薪水。」大師給他們的薪水,讓他們統統不敢結婚,大師說,看一個人眼裡看的心裡想的,就知道他的夢夠不夠大。他們怎麼能跟神談薪水?

漏斗似的陽光忽然沒有了,他一半亮一半暗的臉,全暗了。過了一會兒,陽光又斜斜的射進來,他一半的臉又亮了起來。

那隻狗的眼睛完全沒改變過方向,直直的,透過透亮的玻璃看著他。

就這樣,兩小時的會議結束了。那隻狗半步都沒離開,眼睛不曾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除了他。

他步出會議室,牠立刻撲向他,牠等他好久了。他把牠騎在胯下,抓著牠的長耳朵,又搓又揉,牠激動得發抖,嚴肅的尖臉更尖更嚴肅了。

牠是他撿回來的流浪狗,額頭的疤見證了牠以前的不堪,從前風聲鶴唳的生活,讓牠長成一張緊張而嚴肅的臉,有些狗天生就是一張笑臉,而牠從來不會笑。他收養牠之後,牠開始懂得想念和等待,牠眼裡看的心裡想的全是他,滿滿的他。

這隻狗是他刻意養的,容許一隻狗在辦公室活蹦亂跳,證明這個老闆是一個充滿創意瀟灑不羈的人。白天,牠是他辦公室的一個活動擺設;晚上,牠替他守著長夜,守著辦公室。牠是他最廉價的員工,他只要把吃剩的便當飯給牠,牠就歡天喜地,不需要更多。

他販賣生活美學,這隻狗的眼裡有最美的光,無法販賣。他看不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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